萤空KeiSora_

即使声嘶力竭也要唱到世界尽头。

黎明前夜 第九章

第九章 我曾见过你

血鹰正在看的书被一只戴着发亮戒指的手一把夺去。抬头是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眼神里紧急的信号呼之欲出。

折鸢不由分说地把她拽起来,把床头的刀塞到她手里便拉着她穿过东绕西绕的走廊闯进了一个房间。

开门。

房间里的女孩放下手中的药瓶抬头看着她们,露出久别重逢的神色,有些如释重负,又像在回忆往事。

“你好。巡月……血鹰,对吗?”女孩的语气带着一股谨慎和压抑,似乎心事重重。

“我是铃墨。我们……曾经见过吧。”

铃墨比相当高的血鹰矮大半个头,深紫色的长发蓬松的编成当时还很流行的两条麻花辫垂在背后,把半透明的白色外衣映得发紫。瓶底厚的大圆眼镜使亮白色的眼睛更为迷蒙。她一切的一切都仿佛笼罩在迷雾之中。

铃墨谨慎的言辞使血鹰猜到她也知道自己失去了记忆。但她并不能像对方一样用慎重的言辞回应,便只好一言不发。

“没时间了,你赶紧跟她讲完就走。”折鸢匆忙丢下一句话便往门外走去,“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干。”

“那个……有个地方发生了抢劫案件,组织派我和你去解决。司机在等我们了。走吧。”

血鹰似乎没有听出她话里的一丝紧张,便只是沉着地回答了一句“好”,大脑空白地跟着铃墨上了车。


“不用换警服吗?”上车后一会儿血鹰才后知后觉地发问。铃墨愣了一下,露出些许疑惑的神色,又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吐出一口气。

“我们又不是警察,为什么要装警察?”铃墨反问,没等血鹰回应便继续说,“顶多是新人前几次执行任务和有特殊需要的会穿,我们当热心民众就行了。”

“好,明白。”血鹰转过头面向车窗,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不断移动的景物。黑色瀑布般的高马尾末端的白色比三年前长了不少,铃墨想起以前看到还是巡月的她兴奋地摆弄着发尾问月樱它会不会长长,可惜她再也没法知道了。

月樱……铃墨至今仍深深仰慕着的学姐和同事,还没来得及成为朋友,便将本应绚烂多彩的人生定格在三年前的那场爆炸里,留下铃墨终生无法圆满的遗憾,悄然离去。

眼泪冲动地狂奔,试图挣脱眼眶的束缚。她咬紧嘴唇,费了很大力气阻断它的路。


——十六年前。

铃墨刚上初中。考上市重点初中的她和家人一起搬到市中心附近。家的旁边是一家新建的研究所,她每天上学放学路过那里都会驻足观望。

长大后她想在那里用魔法一般的器械与药品创造她和世界的神迹。她一直憧憬着这样的未来。

破碎的未来。

——十五年前。

铃墨如愿进入研究所,虽然是美名曰实习生的观察者,是那里年龄最小的人。但她不在乎。她做到的事情已大幅领先预想。

她注意到了那个特别的女孩。透过磨损的镜片唯一清晰的是她胸口的卡牌:月樱,高二,实习生。下面有一行小字:正式员工。

黑色瀑布般的长发即将垂到腰间,白大褂之下的双手纤细而灵巧,绿宝石般的眼眸仿佛纳尽世间所有光辉,幻境一般泛着些许琉璃彩色,使洁白无瑕的脸庞如同完美的画作。

月樱每日在铃墨不被允许进入的区域出入,又在她心里的禁地出入。只是因为月樱于她而言无所不能,作为“实习生”配制出“正式员工”都无法企及的优质药品,实验效果比任何人都好。她有超出年龄的业绩,和静谧而灿烂的心。她的笑容让人温暖,让人快乐,融化了铃墨冰封的怯弱。

铃墨从未鼓起勇气去扰动她,让她的脑海里留下自己的音容笑貌。她只是每一天都在不同的角度,凝视着专属于她的,连接天堂与人间的神和线人。

十三岁。尚且无力的年纪。十三岁的她,没有勇气触动十六岁神明的心。

这样想着她却能积攒起零碎的勇敢,终于有一天,她付出一个月的零钱,人生第一次装病逃了一节课,买了一束橙红色的玫瑰,在月樱和整个办公室的人回来上班之前放在她的桌面上,没有留下名字便离去。花店里可笑的她不敢买红玫瑰,看到橙红色的玫瑰开的最大、最灿烂,便果断买下了。她不知道橙红色玫瑰有什么含义。她也不知道这含义竟与她的想法有一丝贴切。

只是铃墨后来无数次假装“路过”月樱在的办公室,都能看到那束玫瑰插在花瓶里。后来有来了不同颜色的玫瑰,甚至有红色的。但那些花有相同的美好的宿命——成为虽死犹生的干花。

她是个浪漫的人呢。她可不仅是面面俱到的天才。

想到这里,铃墨的嘴角微微上扬。


本以为那一年可以平安过去,但研究所走廊尽头一场从天而降的爆炸,改写了所有人的未来。

中午13:45分,铃墨从学校过来完成了见习任务在午觉时间趴在办公桌上安稳睡着。熟睡之际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和人们惊慌失措的尖叫声没有钻进她的耳朵,火灾的浓烟甚至几乎无法钻入她埋在双臂之间的鼻腔。

若没有那个人她的一生恐怕会就此在灾难中定格。

但她感受到一只温柔有力的手按在肩上。甜美的气息逼近她的耳朵。

“着火了!快跑。”

是月樱。她的脖颈上有一处擦伤,鲜红的血似乎不舍得凝固,在伤口里徘徊不前。

——要是我能霸占你的伤痕该多好。

她这样想着脸色微红地站了起来,不受控制地握紧了她的手,用另一只手戴上眼镜,往办公室内部看了一眼——

空无一人。

“谢谢!走吧。”铃墨说着便紧握着月樱的手跑出办公室。月樱没有放手,只是带着她一路狂奔。

没想到第一次对话竟是由她开启的,而她在那时挽救了自己的生命。狂潮般的激烈情感在铃墨心中翻滚涌动,铃墨原本苍白的脸已然像苹果一般鲜红,偶尔滑落的几滴汗水也仅是云烟般散去。世界仅剩下眼前飞奔如腾云驾雾的她,月樱。

一晃眼间她们已经来到一片人头攒动的空地。她们的到来伴随着如雷贯耳的掌声和欢呼,铃墨觉得像品尝了上好的美酒——尽管自己从没试过——一般醉得晕乎乎的。在幻想中酒红色泡沫里沉浸的她一时没发现月樱已经松开了自己的手,而让她清醒的正是月樱的呼喊——

“大家都没事真是太好了。”

第一次爆炸,没有人员伤亡。


——你究竟是谁?

疏散后与月樱同行的那个女孩从未出现过在研究所,她惊人的身高仿佛出自下个时代,黑色的长发与身边的月樱有些相称,而她紫色的眼睛更是甚为惊人。

铃墨眺望着两人的背影感到一丝不快,但更多的是不解。

爆炸事件只是炸毁了研究所的三分之一,第二天所有人仍回来上班,只是这三分之二的地方显得有些拥挤。

不知哪个领导召集全体人员开会,内容相当骇人听闻:爆炸中心附近是人体器官标本储存的地方,经过爆炸后消防员已经搜查了储存室,发现大量器官已经不知所踪,而有人目击到从那里走出来一个人,目光呆滞,声音木纳,而没有任何人曾见过她。

接下来的内容更让人感到一丝恐慌:大量证据表明那个人是在爆炸中诞生的可能无法称为人的生物,因此她的死活,决定权在这些间接创造她的人手中。

屏幕上展示的照片,正是前一天疏散后和月樱一起走的那个人。

此时铃墨等脑海中飘过过往的片段,自己那个生来就有紫色头发的朋友,明明只是发色与别人不同,却遭到非人的践踏、虐待,最终消失在视线的尽头,无人问津。

想到这里她举起了手,经过同意后笔直地站起来:“我认为我们应该让他尽早结束痛苦。我们无权让她被迫忍受非人的折磨,也没有资格让她接受莫名其妙的磨难。要知道,她一定会比我们这些人面对更多的不幸与不公。”

“但无论是谁都无法剥夺一个人存活于世的权利。”月樱不经同意便站起来,“昨天我曾与她谈论未来,我能从中得知她并不是一个消极避世的人,她有能力和信念将非人命运的一生染上人类鲜艳的色彩。”

“可是,前辈,她会很痛苦吧。”面对自己狂热痴迷和敬爱着的月樱,铃墨灵魂中勇敢和善良交织在一起爆发出巨大的力量,使她平静地继续说下去,“我见过那些遭受命运不公的人,也许只是剧中人有微小的不同,也无法避免忍受周围世界莫名的谴责。而在爆炸中诞生的她,对外界来说,能否被称为人都要经历一番漫长的斟酌和商榷,我们又怎么保证她能平静地度过正常的一生?长痛不如短痛或许更好吧。”

“你们都想太多了吧?让这样的生物活下来我们付得起责吗?”“毕竟是太年轻了,对世界认知太少。”“过分的善良会给自己惹来灾祸,看来她们是不明白了。”

面对稀稀碎碎的讽刺和叹息,铃墨心里略有些恐惧,却还是坚定地站在位置上。

“难道你所背负的命运就是公平的吗?我能看见,你不仅没有获得命运的恩惠,更是背负了更多的苦难。你能走到今天,是因为你足够勇敢,足够强大,而不是你有多幸运。铃墨,你能清晰地看到别人的故事,却没有发现自己也有会被人可怜的一面吗?无数人在挫折面前一蹶不振销声匿迹,也有无数人在挫折中浴火重生,但无论如何他们都选择了自己的命运。而有选择权正是生而为人最大的幸运。所以把选择权交给她才对她最好,这也是我们能给她最好的东西。”月樱微微一笑,真诚而未经雕琢的话语如同一股泉涌一般让在座的人们心中有所触动,也感到力量。

当然,触动最大的是铃墨。她感受到心中某一处陈年的伤疤在被揭开之后终于得到了应有的治疗。于是她以一个温暖的笑容回应自己最敬爱的前辈,以一句简单的话收尾:“月樱,我同意你的想法。我承认我刚才发言不够深思熟虑。我认为你是正确的。”

“投票表决!同意让她活下去的举手!”

月樱和铃墨最先举起了手。随后,一只只来自四面八方的手缓缓升起,在场的绝大多数人的手一同具体的样子仿佛是在为那个“初生”的生命撑起一片安稳的天空。

“票数过半!现确认:决定让爆炸中诞生的孩子活下去!”

“会议结束!”

人们欢呼着,议论着,逐渐撤出了会场。而铃墨在自己的位置上磨磨蹭蹭,希望能等到月樱。虽然她知道这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好巧不巧月樱也是等大多数人走了之后再走。她的目光对上了铃墨,然后嘴角漾起一丝迷人而温暖的微笑。

“你很努力呢。”

铃墨忍住发狂似的泪水不让它们夺眶而出,而突如其来的幸福让她的脸色泛起红晕。有几秒钟的时间他都只是呆滞在那里。

“谢谢……谢谢……”她反复地说这两个字,然后鼓起勇气向月樱走了过去。


“我想起来了,我确实见过你。”已是血鹰的“巡月”用简单的一句话将铃墨从冗长的回忆中抽离出来,回到通往“战场”的“战车”上。

“你记得?”铃墨努力掩饰话语中的惊讶。

“昨天晚上。晚饭。”

“我看到你在看我,其实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到我也看着你。”铃墨明明已经有充足的心理准备,知道对方忘记了以前的所有事情,却还是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感到略为失落。但欣慰和震惊的情绪,在短暂失落过后像狂潮一般涌来。

那是在昨天晚上,血鹰由斯然带领着第一次去组织的食堂。她为丰富而清淡的饮食震惊的样子,铃墨到现在还觉得可爱又好笑。

而在摘下眼镜,低头专心解决碗里的晚饭时,远方熟悉而久违的声音说出的一句“她的头发好漂亮啊”仿佛在她耳边雷鸣一般想起。条件反射一般铃墨抬起头戴上眼镜,那个与往日如出一辙又似乎有不少成长的身影陌生而熟悉地映在眼中,唤醒沉睡的往事,又照耀了痛恨并热爱着的未来。

“就说啊,我真的见过你。”

嘴角漾起一丝欣慰而温暖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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